「不是因為不明白所以不說，正是因為太明白了才不敢說。」
「欸欸欸，鄧古儀，你看，王子揚他又要跟她走了啦。」下課鐘才一打，關聖帝 君就唯恐天下不亂地用力拍打我的肩。
「你，給我注意一點，我是女孩子，這樣拍是不怕我痛嗎？」白了他一眼，將他的手支開，「跟你講，子揚跟少雩只是好朋友，不會產生情愫的那種好朋友。」
「哼哼，你又知道了，王子揚到底是哪裡好啦？哈他哈的要死的……」
「你不懂啦！他可是眾多女孩子的白馬王子耶！哪像你。」這次換我用力地巴了一下他的頭。
嘴巴上假裝不在乎，但其實難免會感到妒忌。
王子揚，這個從我一開學就暗戀的男孩，功課普通，但運動神經極佳，尤其在籃球場上的那風采，每次想起來就讓人心花怒放。
但想來想去，我最迷戀的果然還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吧——就好像冬日裡的暖陽似的。
真是通俗的比喻。要是眼前這位先生聽到，八成又要這樣吐嘈我了。
關勝在，我鄰居，小時候會一起玩，中途唸不同國中沒啥交集一陣子，上了高中後恰好與他同班才又漸漸熟了起來。說起來，除了班上的女生以外，他應該是知道我最多糗事和最了解我的朋友了，嗯……或許還比女生們了解。
畢竟我喜歡子揚這件事，他也是第一個知道的。
關勝在，所以是關勝帝 君，真是個可愛的綽號。
「你，昨天放學不是有跟子揚打球嗎？他有說到什麼嗎？」我用質問的語氣對著關勝帝 君開口。
「還能說什麼啦！大概就是……哪個老師很機八啊、等等晚餐要吃什麼啊、哪個學妹滿正的啊……」講話講到一半眼珠動來動去，我明白的，他的習慣我都看在眼裡。
「學妹？那他有說到哪個學妹滿正的嗎？」一聽到關鍵字，我立馬打斷他。
「嘿嘿，看你敏感成這樣，那我才不要那麼輕易的告訴你咧。」挑釁地笑。
「你，關勝帝 君，給我說喔。」瞪他。
「好啦好啦，」無奈地揮揮手，示意要我收回這嚇人的眼神，「他是沒說哪個學妹啦，都是我在說，哈哈！不過啊……」語帶曖昧。
突然，他的表情變得頗猥褻的。
唉，這也是我對他會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原因。
「不過怎樣啦？」對他實在是很沒耐心。
「不過，他倒是有說，他覺得班上某個女孩滿可愛的。」眼珠子轉來轉去的，讓人心神不寧。
班上可愛的女孩子？
通常這個時候，我應該追問下去的。但不知為何，突然開不了口。
好奇，卻又怕受傷。
其實我根本沒必要那麼緊張的，關勝帝 君或許根本不知道子揚口中「可愛的女孩」到底是誰，多想也是徒勞。
「你不想知道是誰嗎？」忽然間，關勝帝 君睜大眼睛看著我。
搞了半天，他知道。
「你說說看啊。」
這其實是無心之言，但可能是因為賭氣，我不想就這樣錯過這次機會。
奇怪的是，關勝帝 君的臉卻沉澱了下來。
「呃……算了。」變回一派輕鬆。
遇到窘境時刻意裝得一派輕鬆，我明白的。
「你，是在耍我嗎？」瞪。
現在的局面真是惱人。他已經把我弄得非常「想知道」，又不能明顯表現出來稱了他的意，但要是無法得知答案的話，我一定會胡思亂想一整天的。
不行，這些話不能跟對面這個死要吊人胃口的人講，太丟臉了。
「嗯……你不會想知道的。」微笑。
「沒關係，你說。」我也微笑。
不會想知道？
好吧，我大概也有個底了。
可能我真的不應該繼續追問的。
「顏少雩。」他伸出手，摸了摸我的頭，「我想你大概也可以猜到了啦，畢竟他們最近走得也滿近的，不要太難過嘿。」
果然是這樣嗎……
「的確，少雩不僅漂亮、成績好、待人也溫柔，這樣的女生，也難怪子揚會覺得可愛了。」我無力地抓開他的手，「不需要安慰我，反正他也只是覺得少雩『可愛』而已，又未必有其他念頭。」
這是事實，但我卻說得很心虛。
我看著關勝帝 君，他一臉困惑，我想他一定無法明白吧。
即便是他，也沒辦法體會我現在的感受的。
「鄧古儀，你……沒有其他話要講了嗎？」
「講什麼啦。」
怪了，他幹嘛突然這樣問？
「我是關勝在，關勝帝 君喔，你確定不講些什麼嗎？」
「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啦。」沒好氣地回答。
我在說謊。
他一定察覺到些什麼了。
「連我也不能講嗎，哈哈……」抓了抓頭，此刻，我感覺到關勝帝 君的表情有一絲絲的無奈，「鄧古儀啊……你幹嘛這樣？」又笑了。
「怎樣啦？」
「其實你……看到了吧？」小心翼翼地。
「關勝在，你……」
「我……」苦笑，「我……我也看到了。看到了哦，哈哈。」又變回一派輕鬆。
為什麼，為什麼這個時候要一派輕鬆？
關勝在，你為什麼……
所以，他也都看到了？那天放學後，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嗎？要是他真的看到了，為什麼他還要這樣？
「所以……你知道我那個時候哭的原因了？」我說，徬徨地。
話也該講明了。
「嗯……」抓頭，他一貫的姿勢，「我不是剛好路過，其實我一直都在場。先說好喔，我不是故意的，哈哈。」
「……」
他的笑，一定是為了緩和氣氛吧。可是，我完全笑不出來了。
「你為什麼不說？是在看我笑話嗎？」也許是惱羞，我有點無理取鬧了起來。
「什麼看你笑話啦！那個時候我不管說什麼都不太對吧！能做的當然就是靜靜地陪在你旁……」
「那你幹嘛事後不跟我坦白？」蠻橫地打斷他，「是想把這件事當成笑話，以後拿來取笑我嗎？」
「喂，你幹嘛這樣講啊！我也是關心你啊。」
「你知道這件事對我傷害多大嗎？如果你真的是我朋友，就應該直接坦白說你都看到了，然後安慰我，而不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，還拿子揚來試探我！你知道你這樣讓我很受傷嗎？」
我語氣算不上震怒，但也是相當嚴厲的了。
不說話代表心情不好，我明白的。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他還是硬擠出個微笑，「你……果真很喜歡王子揚呢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千真萬確。
如果不喜歡的話，怎麼會在放學後意外看到他和少雩接吻後哭得亂七八糟呢？
那個時候的我霎時失去了言語能力，在關勝帝 君「路過」時，唯一能做的只剩無止盡地掉淚。
我以為他不知道，所以才對他隱瞞至今。
我無法跟他坦白說王子揚可能真的與我無緣了。
但原來，他其實一直都知道事情的始末。
不過，那又如何？那樣就能他就能明白了嗎？知道我失戀，卻不知道我真正的感受，也正是如此，才會選擇隱瞞吧？
我好希望有個人能夠真正地感同我的身受。
「哎呀，」正當我緬懷於自憐的情緒中，關勝帝 君的「一派輕鬆」又出現了，「還是有機會的嘛！男生是花心的動物嘛！」
「講什麼啦……語無倫次的。」白眼。
「其實也不用那麼狂戀他嘛！天涯何處無芳草？不然……考慮一下我，怎樣？」挑眉。
「白痴。」我別過了頭，真是受夠了。
算了，即便關勝帝 君無法真正明白我，我還是很慶幸我能有這個朋友。
「關勝在，」我回過頭，「說實在的，既然你知道了那天發生的事，依你對子揚的了解，你覺得我跟他還有機會嗎？」
「鄧古儀！你幹嘛啦，你該不會想害你的好姐妹顏少雩失戀吧？」
「問一下嘛……」
居然這樣說我，我又沒想到那邊去，這只是身為一位少女會有的幻想嘛。
「不知道啦。」這次換他對我沒好氣了，「而且你剛剛對我兇得要死，我還沒原諒你咧，哼。」雙手抱胸。
啊？鬧什麼脾氣啊？
「喂，本來你跟我道歉，我已經想說算了，結果現在你還跟我談條件啊？」我可不是被嚇大的。
「我只是……只是不希望再說起你的傷心事嘛。」
「啊？」實在是聽不懂。
「我只是……不希望再看到你那麼難過。」
他笑了，但我卻能感受到他的憂傷。
「你，關勝在，就算是……」
「我真的不喜歡你覺得我什麼都不知道，」這次，換他打斷我，「你為什麼每次總要對我有所保留？你說我隱瞞，但你有沒有想過，隱瞞的，可能是你？」
我第一次看到他那麼認真的神情。
「你真的認為我……什麼都不明白嗎？」好苦、好苦的嘴角。
他什麼都不知道。
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？
我一味地希望別人能夠感同我的身受，但是否因此忽略他的感受了？
「我一直在等……等你有一天，能夠親口對我說……說你為什麼難過、為什麼流淚，我也能靜靜地聽你說，可能沒辦法幫到什麼忙，但我還是希望聽你說……就只是……聽你說……」
第一個知道我喜歡子揚的人是他、班上和子揚最有話聊的人是他、在我每次有少女的煩惱時，總耐心傾聽的人是他、那次放學後，就算我已經哭到說不出話來，仍默默坐在我身旁，輕撫我的背，給我力量的人，是他。
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？
為什麼，我會一直沒發現，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，也是他？
會不會，其實從頭到尾，不明白的人，是我？
我到底錯過了什麼？
我的世界始終是子揚，從來就不是關勝在。
從來就不是。
「我希望你能快樂，就這樣。」伸手，手掌輕放在我頭上，「不是因為不明白所以不說，正是因為太明白了才不敢說。」
放下了手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你果真很喜歡王子揚呢，哈哈！」
一派輕鬆。
「關勝帝 君，我——」
「不要說，」打斷，「拜託，什麼都不要說。」
我沒辦法假裝沒看到他臉上的落寞。
上課鐘響，他笑了笑，起身，往教室外頭走去。
他會在這個時候才去上廁所，我明白的。
我明明都明白的。
*
